一秒钟人性的复杂 赎算整个时代的荒谬

看完老谋子的电影《一秒钟》已经有好几天了,想着要写点什么,但前几天忽然又犯了“无话可说”的老毛病,数次打开文档…

看完老谋子的电影《一秒钟》已经有好几天了,想着要写点什么,但前几天忽然又犯了“无话可说”的老毛病,数次打开文档,又默默地关上。今天缓过来了一点,想着还是写上几笔吧。甭管好歹,做个纪录也好。

看电影《一秒钟》的过程中,我的思想不停地开小差。不是电影不好看,是横空插进来的念头太多。
其实《一秒钟》真的是一个很短的故事,短得两三句话就可以概括,但张艺谋将之拉长到了一部电影的片长,当中他做了很多加法,也做了很多减法。
加上去的是那个特殊年代里人的工作与生活状态,减去的是造成这种状态的社会成因。意在言外,自己去想就好。

看电影的过程中,首先想到的是严歌苓和她的小说《陆犯焉识》。
张艺谋想来应该是严歌苓的书迷,在拍摄《归来》的时候,他在整部灰暗的《陆犯焉识》里截取了最光亮的一段。无他,既然陆焉识在劳改营里历经磨难的“去”无法呈现,那么,他的“归来”就成了衔接的栈桥,有心人自会去顺藤摸瓜。
《一秒钟》也是如此,同样截取了《陆犯焉识》里一段情节。小说里是陆焉识为了能在正片开演前的科技说法里看一眼女儿的出镜,选择了越狱。电影里,男主换成了张九声,同样为了能在正片开演前的新闻简报里看一眼女儿,越狱出逃。

张艺谋就此展开续写,安排张九声与孤儿刘闺女相遇。两人各怀心思,一个要抢电影胶卷去做灯罩赔给人家,一个要护着胶片的完整,只为看女儿一眼。
来来去去的拉锯战里,属于那个年代的人事物一一再现,是标准的四两拨千斤手法。

电影开始,屏幕上出现浩浩沙漠,人像蝼蚁一样行走天地间的时候,我就开了小差。我想起之前采访过的一个曾在新疆支边的知青孩子说:戈壁滩太大了,走出去一不小心人就回不来了。沙漠地带昼夜温差也大,隔壁家的阿姨人不舒服,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就冻死了。
正是因为知道了这样的背景,当电影里一个卡车司机接上在戈壁滩上已经走得嘴唇干裂的张九声时,那一句“如果不是赶上我,你估计就在路上渴死了”是有多惊心。

范伟饰演的范电影这个人物出现的时候,是在二分场的礼堂前,人人争相讨好他,只为看电影的时候能有一个好位置。这又让我想起去新疆可可托海,在参观地质陈列馆时听讲解人说,此地前身是电影院。每当放电影的时候,那个人山人海,当年只要搞得到电影票的人都相当吃香,成为众人拍马屁对象。

电影胶卷被弄脏,范电影一声令下,二分场所有的人都动员起来。拿来家里的床单被罩小心运送胶卷,集体埋锅烧水,只为了弄出蒸馏水来洗胶卷,又拿来扇子集体徐徐扇干胶卷……如此庞大工程,人们乖乖照做,一个理由当然是因为精神生活太贫瘠,为了能看上一场电影竭尽全力。还有一个理由是什么呢?

我想起可可托海地质陈列馆里看到的知青劳动照片。冬天平均温度零下40度的极寒里,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人工打钻、放炮,用人力背矿石,用手选精矿……手指或脚趾被冻伤太常见,但他们工作的热忱不改,有人甚至把伟人的照片放在矿洞边给自己鼓劲儿。
现在还会有人这么干吗?一个时代的单纯和热情,都是一个时代的产物,都是自有语境的。
包括范电影,他对电影的情感尤其复杂。他当然爱电影,否则不会琢磨出蒸馏大法来清洗胶卷,更遑论天罗地网似的“大循环”手笔。但是在单纯的热爱里,又夹杂了复杂的心思。

一方面,小小的权力让他膨胀,让他可以一呼百应地指挥,可以指鹿为马地甩锅。另一方面,也能让他更好地保护自己弱智的儿子。在这样的前提下,为了保住自己放映员的位置,他只好选择出卖张九声。在同情与自保面前,人性驱使他做了选择。
电影里很传神的一幕,是刘闺女被“追债”的小屁孩们欺负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孩说话的神情和腔调,真是演活了红小兵。
那个时代的大人们都不敢轻易和小屁孩们杠,因为弄不好就会惹祸上身。“坏分子”三个字就像炸弹一样,哪怕电影里懦弱胆小的刘弟弟都能得心应手地拿来对付凶霸霸的张九声。
保卫科的人,前一刻还在对着为了看一眼屏幕上的女儿出逃的张九声大打出手,下一秒看电影里的父女团聚眼泪汪汪。是他们虚情假意吗?还是人格分裂?
都不是。他们的眼泪是真的,他们动的感情也是真的。但是意识形态给他们的认知安上了一个阀门,可以随时扭转频道。

冯骥才在一本文革亲历者的采访实录里写到一户人家:父亲在饭桌上告诫家人,在外面不要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没想到第二天家人就写了匿名信告发他,说他诬蔑社会主义没有言论自由。于是,父亲被打倒下放,最后含恨自尽。
是家人不爱自己父亲吗?并不是,至于原因,自己想吧。
《一秒钟》的电影里,据说有个被删的镜头,足以说明张九声为什么冒这么大险越狱,就为了在银幕上看一秒钟的女儿的影像,因为她的女儿已经死了,为了争先进,在卡车还没停稳的时候抢着去卸粮包,结果被车压死了。那一秒钟的影像就等同于她的遗照。
雷同的情节,我在以前找知青资料读的时候看到过,只不过被压死的是个男青年,抢着去卸的是木材。电影不只是故事,电影就是血淋淋的人生啊!

整部电影,张艺谋拍得还算克制,没有用力煽情。整场看下来,只有一个镜头让我泪目,那就是张九声出狱后,回到当年的二分场来寻找刘闺女。
女孩那张微笑的脸,让我想起严歌苓的小说《小姨多鹤》里,曾经被多鹤拼死救下的孤女久美,在中日恢复邦交后回来找她,将多鹤自忍辱偷生的年月里赎出,带她去日本治病,让她当自己惟一的亲人……

《一秒钟》里,张九声笑着跑向刘闺女的身影,也带着那么一丝赎算的意味。赎算整个时代的荒谬,赎算个体的苦难,赎算扭曲的时代里人与人之间难能可贵的一丝情感…..荒唐岁月我不负你……
虽然根本赎算不了,但希望总好过绝望,是不?
70岁的张艺谋,冷眼看尽了世间沧桑,心里仍供奉着一轮理想主义的残月。就像严歌苓一样,在一片灰暗的余烬里,始终呵护着半点星火,不让它熄灭。这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理想主义悲歌吧?

关于作者: mingj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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